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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义侠类4)

    奕繪懲廠甸無賴

太素道人奕繪,字幻園,貝勒也。少任俠,負文武才,著有《子章子》及駢文、詩詞。都門惡習,上元節,婦女遊廠甸,若車非大鞍,御者無紅帽,無賴輩每起與窘之。其窘之之法,輒扛車令仰翻,以迫車中人之出,於是拏裾捉肘,攫釵珥雜佩,罄所有以去。幻園知之,則坐小鞍車而垂簾,以習用二鐵械各縛弓鞵於一端,置鞵簾外,雙翹纖削若菱,戒御者衣帽坐作,悉如雇車式,嚮無賴麕集處于于來。則羣起扛車令翻,幻園出,張怒髯叱咤辟易,以縛弓鞵之鐵械狙擊眾無賴,乃皆長跪乞貸死,崩角有聲。幻園於是大樂,策款段以歸。

 

    某王為亢掌櫃解圍

京師大賈多晉人,正陽門外糧食店有亢掌櫃者,雄於財而性懦,其遠戚平某素無賴,恆嬲之,亢為所窘者屢矣。一日,載米入城,亢自督之,牛車數乘,絡繹於道。遙見平施施來,亢欲遁,平笑,以手挽之曰:「卜者言,予今日南行利,不謂適遇兄。前途挑青帘者,酒家也,盍飲乎?」亢辭以有事。平固邀之,亢不允,平大怒,曰:「邀汝飲,敘親誼耳,不飲,是無親也。無親者,何顧惜為?昨家中適斷炊,君有米數車,當借石許,為卒歲計也。」亢窘,請緩期。平曰:「君家妻子饑,亦食能緩期否?」

亢至是辭窘,揚鞭揮牛行,弗顧。平急解衣臥車轍中,叱曰:「老慳能斃我,驅車壓我;不能,予十石米。」亢無計,婉求之,不聽;請減其數,不許。時已薄暮,亢恐誤行程,淚如雨,聚而觀者如堵牆。俄有騾車轆轆來,至此,亦停轡,一峨冠丈夫下,問故,亢具告之。丈夫遽厲色叱平曰:「是汝言耶?」平怒曰:「是也,何預汝?」臥不動。丈夫不答,遽奪車夫鞭鞭牛,轟然一聲,大車壓平腹而過,平腹裂死。眾大驚,坊保咸集,丈夫曰:「渠自求死,生之胡為?」趣亢行,曰:「汝勿恐,我自殺之,不爾罪也。」坊保將縶丈夫,忽南城御史至,叱保退,跪請罪。丈夫曰:「此皇城御道,而奸民橫行若此,需巡城御史胡為者?」御史唯唯,面如土。丈夫又曰:「有效尤者此為例,壓死勿論。」言畢登車去。御史責坊保不早報,撻之。見者皆咋舌,有胥役曰:「此某王也。」

 

    刀俠還餉

道光時,粵有解餉委員,過揚州,忽大雨,見山上一人來,沾濡徧體,欲附船行,云對渡即至矣。船戶不可,委員以其言切,許之。轉至對岸,給舟貲,登岸去。比至揚州,則舟餉三萬餘金均失矣。大驚,責船戶,欲送之官,船戶力辨非是。忽茶店中一少年笑曰:「此事豈船戶所辦?」急問何人,少年曰:「汝輩中途有所遇否?」船戶急曰:「吾固言附船者不可信,而官固欲聽之,必此人也。」委員至此亦悔之,因言狀。少年曰:「殆即此。」委員問:「能為我求否?」少年曰:「不能。」問其所居,少年良久始告曰:「從彼上岸處,即登一山,凡南行幾里,東行幾里,有小屋,門懸一燈,可夜往。至五更,即有一人出,向西行,汝可伏東,候其返,速跪求之。彼或哀汝,能返汝,彼若問何人,慎勿言也。」委員如其言,至五更,果有一人持鷄出,西行,若有所禱,且殺鷄瀝其血。委員遽跪其前,此人笑曰:「汝來,得毋為所失銀耶?」曰:「然。吾身家性命,在此矣,願哀我。」曰:「已還汝矣,盍歸視之。然何人告汝?」委員怖,因言其狀。歸,船戶笑迎曰:「銀得矣,滿船皆此物也。」視之,果然。至揚,則少年迎於岸,委員具以所遇告之。少年曰:「亦言我否?」委員曰:「不敢隱,已告之矣。」少年曰:「固知汝不敢隱。彼何言?」曰:「有與君一信。」少年曰:「速固執之,勿開視。」急持其信,誦咒良久,開之,則白鐵刀,蓋刀俠也。

 

    黑衣人為隸殺盜

道光時,某官遣隸以事西上,挈巨資,道出殽、澠間。暮宿逆旅,坐甫定,逆旅主人見行李,忽驚起,顧客曰:「頃有人相尾否?」隸聞言,殊訝,主人指示行李上有紅印一,青印一,曰:「此固有之標識耶。」隸曰:「奇哉。吾晨起行時,未見有是也。」主人曰:「此盜符也。青者取物,紅者殺人。凡諸盜,各有所部,即各有符號。符號所著者,即表明其為某部所發見,而他部不能爭。君試思之,頃間必有尾君後者,亦有人與君談否?」

隸思之良久,曰:「晨有二軍官,同餐於野店,與吾坐同案而略談,云自開封奉公往洛陽。餐畢先行,其馬甚良,頃刻已遠。日過午,中途有黑衣人跨黑驢,自歧路來同行。渠屢返顧,吾輩見其如此,則亦目之, 渠似微覺, 鞭驢逕去. 」主人曰: 「此皆可疑, 君第慎之可也. 」語畢而出. 隸懼, 欲捨此而去, 則須前行百里外始有頃舍. 方踟躕間, 聞外呼湯沐聲甚急, 覘之, 則黑衣人坐堂上矣, 益震駭. 已而主人具晚餐, 黑衣人與隸擁案對坐, 隸勉食數蒸餅, 不敢舉首, 黑衣人殊坦然, 豪飲大啖. 時逆旅客滿, 惟東厢祇二客, 黑衣人飽餐畢, 告主人, 移裝具, 宿東廂. 主人以有客告, 黑衣人曰:「吾偵之久矣, 東廂甚寬, 三人無礙也. 」主人移行囊往, 客拒之, 主人以告, 黑衣人指隸曰: 「無已, 其與此君共宿乎! 」隸若喪魂魄, 幾不能出言. 黑衣人遂移行囊入, 隸蒙被臥, 二更向盡, 無聲息. 忽案燈驟明, 黑衣人操刀起, 隸涕泣, 求免死. 黑衣人笑曰: 「吾不殺汝, 殺汝者行至矣. 速以繩授我, 將有用. 」隸伏枕稱謝, 抽繩授之. 已而燈又暗, 聞有巨物撞門聲, 纔三四聲, 而門樞脫矣. 隸被罩其首, 不敢動. 復聞人僵仆聲, 聞黑衣人叱曰:「奴才,此種身手,乃向江湖獵食,寧不愧殺耶?」隸掀被視之,則兩盜已縛跪牀前,猶著軍官服也.黑衣人手鞭痛抶之,盜無語.

已而天明,黑衣人解盜縛曰:「念汝雛兒,暫饒一命。去去。」黑衣人顧隸曰:「今免矣,行李上有徽識,速剜去之。吾將適南陽,不暇與君同道也。」問姓名,不答,策驢逕去。

隸事畢,歸途,更問舊主人,亦迄未復見。越數年,隸偶見刑部錄囚,有殺人犯某當處決,則向之黑衣人也。亟詢其顛末,告主人,為營脫之。乃往見黑衣人,告以故,黑衣人曰:「汝事某當道者耶?」曰:「然。」叱曰:「去去,吾不受鼠輩惠也。」復詣刑部,自訴實殺人,不宜枉縱。刑部堂官以當道所囑,疑有他故,相視色動。黑衣人拍案罵曰:「賊官,國家法度,豈汝逢迎上官之具耶?汝欲枉法,老子決不任爾。」堂官大驚,亟使人牽之,則匕首已自陷其胸矣。

 

    高螺舟載參將柩返國

仁和高螺舟太守人鑑以翰林起家,道光時,奉命冊封琉球國王。禮成,散步使館外,見一屋有棺焉,前和題識曰「天朝參將某公之柩」。詢之,則乾隆朝護送冊封之使至琉而以病死者也。問何不歸,曰:「海船忌載柩。」高曰:「俗忌耳,何足慮?吾當歸之。」謀於副使,副使不可,高曰:「吾兩人,猶彼也,萬一不幸,亦無歸乎?請以吾舟載之,雖沈溺無悔。」而一舟之人亦皆執不可,高怒曰:「此吾舟也,吾為政。」卒載之行。未一日,風浪大作,舟中人咸崩角於高之前,請棄柩,勢洶洶,不可止。高歎曰:「彼在外國,固幸無恙,吾載之歸,反棄之海,吾何以對死者乎?汝曹可為設祭,吾當祝告死者以不得已之意焉。」

眾乃舁柩至船頭,又數人為陳設祭品,又數人告具於高。高衣冠而出,登木而坐,謂眾曰:「速投之海。」眾爭前挽高,高叱曰:「吾以一柩故,累爾眾人,不投之海,無以對生者。然吾不與同投於海,又何以對死者?吾意決矣。」眾環顧,罔措手足。正相持間,風浪亦息,高笑曰:「舟平如席,汝曹何紛紛乃爾?姑徐之,風作,再議可也。」於是仍舁柩下。而自此風恬波靜,安抵粵東。參將故粵人,訪其家而歸之。

 

    楊光潔好施與

楊光潔,字玉川,黔陽例貢生。樸厚沈毅,好施與,常慨然有范文正先憂後樂之志。父思錦欲建義學未果,光潔與弟光洪力建經、蒙兩塾,約費萬緡,置田租數百石。嘗捐修學宮七百緡。歲儲穀四百石,每夏末開倉發給,不取償,年終藉以度歲者,日填於門,不稍吝。其諸子隆冬薄棉敝服,或以為言,光潔愀然曰:「自奉不儉,彼門外餓夫,將安取資?」少時師友,數十年猶月送薪米,無德色。某童拙而貧,光潔日以粟課其文藝之多寡,試則備其資斧,數年名竟成。

 

    謝廷恩斥財

謝廷恩,字拜賡。少貧甚,讀書裁盡《論語》,遽去而之農,又之商,南入閩,西入蜀,逐物貴賤,轉徙常贏。嘗與鄧某共為賈,主計者誤以六百金入其帳,密歸之,戒主計者更易簿記。會有天幸,所居積恆有獲,累致鉅萬,及羡,輒散之。為縣建義倉,構廩四十二間,貯穀萬六百石,捐金凡千三百斤。建育嬰堂,捐金二千兩。家置宗祠,捐穀若干斛。郡縣立羣禮廟,捐錢若干緡。學官於新進生例取束脩之資,新進生或貧乏無所出,則又為捐四百萬錢。

 

    曾文正追餞江忠烈

江忠烈公忠源初以公車入京,館曾文正公國藩邸,既下第,日事狎游,貲罄矣。文正勸之歸,許為辦裝。明日,江不別而行,文正亟命駕追之。及於長辛店,則江方午饘,慰之曰:「以君之才,他日不患無所遇。但有親在堂,此歸殊難為懷。」出百金贐之。文正返,客爭問所往,曰:「追餞江岷樵耳。」客大愕,文正曰:「岷樵必以忠節名天下,諸君非其倫,異日當自知之。」岷樵,忠烈字也。

 

    江忠烈徒步送友柩

江忠烈公少負才氣,好飲博,與人交,衷貌如一。有友死京師,忠烈質衣物歸其喪,徒步送之。

 

    謝選門贍養親族

嘉應謝選門,名雲龍。宰廬陵時,宗族親友之窮乏者皆歸之,其族人至於易姓與僕隸伍。或疑為不情,抑知為鄉黨之無以為生者,委曲圖免溝壑,正其深於情耳。署中人眾,而約束極嚴,子弟之擅出宅門者,手笞之,闔署肅然。廬陵故優缺,在任數年,空無所有,以受養者過多故也。

 

    郝金官助賑

道光時,懷寧伶人郝金官名噪京師。晚歲還里,至山東,直大饑,人相食,官吏方勸振,郝慨然以歷年所積之五萬金報大府,願振饑民。大府義之,將奏獎以官,郝固辭,曰:「我為伶,誰不知之,即得官,亦不為人所齒。果能許我之子孫與齊民一體應試足矣,他非所望也。」允之。乃返斾,終老於京。同治壬戌,其孫同箎捷京兆。乙丑,成進士,為庶常,散館,改吏部主事。

 

    玉琵琶好施與

道、咸間,有居於武進、無錫間者,以玉琵琶稱,佚其姓名矣。其人性好施與,比鄰數十家咸待舉火,奔走若部伍,遠道之走求資助者無不與。雖甚自重,接人輒藹如,不喜交通官府競勢利,不蓄姬妾,不積財逐什一,故鮮忮求之害。鄉里多之,蓋不獨以技長也。

 

    夫婦皆劍俠

懷慶郭某經商歸,雇小車一,俗所謂二把手也。屬俟黎明行,而未五更,車夫即促之起。既就道,荒僻特甚,數十里無人烟,天又昏黑不可辨,且疑且懼。車夫似已覺之,笑而慰之曰:「客何必爾耶?客囊中所有,吾早知之,設將行不利於客,雖青天白日,豈無僻靜處,何必昏夜?特吾輩近不為此,幸勿以夜行為疑。」聆其言,始知其舊為盜也,益懼,然無如之何,姑聽之。

行數日,沽酒勞之,從容叩其改行之故。則笑曰:「吾兩人向者自恃勇力,以匹馬縱橫燕、趙,非一日矣。某年糾伴七人將行劫某處,至則已暮。見山前茅屋數椽,四無居鄰,屋旁一女,年可二十餘,偕其夫轉轆轤汲井以灌地,姿色甚媚。同伴中一人揚鞭言曰:『今夜宿此何如?』眾會其意,雜然應曰:『諾。』前有大林,遂共赴之,解鞍憩息,以待日落。凡吾輩見色而起淫心者,謂之採花,犯此未有不敗。人定後,五人者往,而吾兩人留林中以待。已而念以一纖弱女子,驟遭強暴,不知作何狀,乃潛登其屋後山靜聽之,則五人者早排闥入。而室內無聲,方疑訝間,忽聞女子語云:『汝竟高臥不起,亦太懶矣。』男答之曰:『汝一人,有何不了事,尚煩吾起耶?』少間,男又問共得幾人,女以五人對。男曰:『明明七人,何乃五也?是必尚匿其二於林中。吾當起,與汝往,共了之。』遂聯袂去。吾兩人大駭,俟其去遠,潛至室中偵之,則血流滿地,五人者俱身首異處矣。乃知此夫婦近古劍俠者流,吾兩人之得保首領者,幸也。於是棄行李馬匹越山遁,自此輟往業,以力自給。」

 

    陳大強人以財濟貧

陳大,山左滋陽人。多力善鬬,嫉惡如讎。少時為人負米入市,遇眾人圍而譁,陳問之,知為人家姑虐養媳而死者。陳大憤,釋肩上米袋壓其姑斃之,因亡命走河南淇、輝間,為人傭。

淇、輝固多盜,許某者,輝之富家也,謠傳盜將劫之,許懼,議防禦。或有知陳大者,謂許曰:「曷往求大。」許訪之,適遇大荷鋤自田間回,許揖之,問禦盜計。大笑曰:「傭工朝夕耕作,以求一飽,安知此!雖然,禦盜亦易事,散汝家財,盜自不來矣,何禦為也?君見盜劫我窮漢乎?」許喪氣歸,雇武夫十餘人邏守之。一夕,月明如晝,萬籟皆息,忽屋瓦上有嘯聲如鴞,一偉男子躍下,眾呼盜至。盜曰:「陳大不來,安畏汝鼠輩耶?」伸手握一人喉而提之,如提鷄鴨然,其人悶死,餘皆竄,盜盡劫許家所有而去。

許聞盜言,知盜實畏大,明日復求大為追盜。大曰:「易事耳,然追得之財物,當悉以濟貧乏。」許從之。夜半,盜果送所劫財物還,曰:「從陳大命也。」交畢一嘯而去。許畏大,不敢不如其言,悉散其財以濟貧民,賴以活者無數。再往訪大,已不知所往。當日武夫中有識大者,曰:「大亦盜也。」

 

    金祥為主致萬金

金祥,潮陽人。生八歲,父以貧故,鬻之於邑人陳子焜家為僮。子焜性惠而慈,御下有恩,祥自幼純謹,故子焜尤優待之。已而子焜經商折閱,家日落,祥壯未有室,為主掌會計,朝夕盡瘁,絲毫不入己,子焜益倚重之。某歲,子焜病腹脹,祥憂甚,衣不解帶,目不交睫,眼脂糊兩眶,而炊藥不少衰。未幾病革,謂祥曰:「若苦矣,我病累月,我妻若子,不逮若之事我勤。我無以報,還若賣身券,我死,聽若所之。」祥泣曰:「奴八歲事主,於今垂三十年,恩猶父子。奴之去留,不在券也。」子焜歎息良久曰:「雖然,子良苦,吾終還若券。」遂命家人出券與祥而歿。

祥哀號過於其子,竟留不去,謂子焜妻曰:「一家數口,坐食非計。」乃畫策營生,惟苦無資本,謀以舍後餘地畝許售之,得百金,悉以畀祥。祥則入城販紗,甫三月而兩倍其息,歸而喜曰:「主母無憂,富可立致矣。」又四五年而致產萬金,為子焜子娶婦,并納粟為太學生,又覓地為子焜營葬。至是,有勸之娶者,祥曰:「予正以無室家之累,故得專其心力以報主恩。況今年逾四十,精力就衰,尚望娶妻生子哉?」聞者賢之。越數載,祥病且死,告子焜之子曰:「老奴馬牛之報盡矣。」出枕中一紙,則家計鉅細,與往來銀數悉載之,曰:「以此薄產,世守可也。」言訖而逝。或疑祥必稍有私蓄,竊發其篋,則無寸絲粒粟之儲也。

 

    丐助來懋齋應試

蕭山西鄉來懋齋家奇貧,性慷慨有過人之節。得鄉舉,欲試禮部,而苦無資斧,於是奔走告貸親故之門,迄無應者。既而曰:「以云資貸,恐如我之貧終無還期,孰如成一會而籌集之,庶取次償楚,他人金錢無虛牝之擲,而一己之行旅庶以鳩集,且得從容措歸焉。」於是復奔走於親故之門者數日,始有七人認可,然皆強應之而心實否之。

屆期,來黎明起,掃庭除,潔杯盤,具旨酒佳肴以候。乃親故皆不至,適有羣丐過其門見之,意必有所謂喜事者,遂麕集戶外欲得其杯盤餘瀋。斯時也,來方饑憤,乃出謂羣丐曰:「予之肆筵設席也,實以會試期迫,赴都乏資,欲藉親故集會,輸資應急耳。奈親故負我,酒肴遂為虛設,孰若供君等之一飽。汝曹其偕來,汝曹其就座,吾將為東道主而暢飲焉。」羣丐酣醊醲餉,既已,謂來曰:「吾儕蒙酒食之賜,固屬非分,然一飯之恩,胡能讓前人專美。今試問由此達京師需金幾何?」來曰:「但使途無饑渴,而安抵都門足矣。」羣丐應聲起曰:「是戔戔者,何難之有!吾儕願盡力焉。」遂侍送至京,或攜行囊,或負書笥,或扛肩輿,擁以就道,沿途以行乞所得供來食。逆旅主人往往嘉其義而奇其事,輒縷詢顛末,且厚有贈饋。既抵都,羣丐仍分道行乞,以所得資為來之試費。

來既試捷南宮,出為某邑宰,歸途過浙,甫抵里閈,親故之問寒溫表慶賀者肩摩踵接,充塞門閭,來亦不甚介意。越數日,將之官,羣丐請從之任所,來恐有所不慊,又恐背前誼,方躊躇間,中有黠者似已窺其意,曰:「先生之作官自作官,某等之行乞自行乞,但使有效犬馬處,則吾等願藉之以畢餘生。若其他世俗之累,決不敢為先生浼,且自浼也,請勿作再三之慮。」及來抵任,各行乞四方,惟昏暮時間一潛入署而已。來亦隨時資給之,然往往不受。時邑多盜,羣丐閒為偵探,是以屢破重案,然頒發賞格時,懸牌累月,迄無向領者。

 

    丐侍郝小峯疾

郝小峯,名植松。性抗直,喜詼諧,保定大族也。道光時,以選拔令江蘇,所至有長厚名,人呼為郝瘋子,一時士大夫喜與之遊。以憂免官,從事糈臺,鬱鬱不得志。咸豐時,起復需次,同事多貴顯,小峯則垂垂老矣。居金陵,敝衣謁當道,當道謂其衣不中體,則答曰:「年老家貧,不似大人為整衣褶時。」蓋昔有其事,分隔雲泥,人所不敢言者也。

後年餘,郝益困。一日,以事至妙香庵,有丐曝於廊,小峯大呼曰:「多年不見,何一寒至此?」丐錯愕,不知所為。遽攜手入佛堂,縱談十餘年事,或歌或哭,某也賢,則伏地叩頭,丐亦叩頭;某不肖,痛罵之,丐亦罵。日西下,子弟請歸,命輿,與丐同行,觀者如堵牆。及歸,夫人迎而謂之曰:「豈真瘋耶?何顛倒乃爾。」丐者曰:「夫人勿怪,某與公不相識,而流離顛沛,所遇略同。如謂非類,則今日貴顯者,非昔時訂金蘭聯苔岑者乎?異日相逢,正恐以非類薄君家矣。承公雅愛,誓不相負,請勿疑慮。」自此同起居,共飲食,凡小峯一茶一飯,無不傾心料理,偶缺乏,踽踽出門去,歸必有所遺。小峯旋病喘,日夜服侍,溲溺必親至,病歿,丐痛哭嘔血。其子弟問姓名,不答,送櫬至江岸,對船大哭,聲振松木。揚帆出燕子磯,猶聞山顛叫號,淚下如雨也。

 

    妾救嫡

河南洛陽縣民某有一妾,故尼也,既歸某,不習井臼之事,鮮衣甘食,終日嬉遊。其嫡弗善也,時時責讓之,遂不相能,詬誶之聲日聞於外,同處一室若寇讎矣。咸豐初,粵寇犯河南,攻之不克,大掠於鄉,某倉皇出走,不能顧其家,其家人猶能強步,寇且至,皆避去。獨嫡以纖趾不能行,自分必死於刃矣,妾奮然曰:「吾負爾去。」遂負之行,三日三夜,蹠穿膝暴,屢仆屢起而不釋於肩。嫡撫之泣曰:「吾不知妹之愛我一至於此。」寇退俱返,遂相親愛若姊妹焉。有鄰媼問妾曰:「爾與嫡不相能,何出死力相救若此?」妾曰:「平日彼此凌誶,私忿耳,患難之中死生所繫,安有為人妾坐視其嫡之死而不救者乎?」聞者益賢之。

 

    湘軍將帥患難相從

湘軍之興,諸將帥患難相從,皆迫於師友之誼。如彭剛直之芒鞵徒步以赴江西之急,曾文正常以為有烈士之風。若江忠烈之攻廬州,事前已奉朝旨,令勿拘城亡與亡之例,而忠烈堅持守土之責,省城既陷,即仗義自投於水。新化鄒叔績,名漢勳,為湘中漢學大儒。與忠烈同學至好,特往軍中訪之,尚居賓客之位,初未有職守也。及見忠烈殉難,鄒亦激於義憤,慷慨投水中。文正輓之曰:「聞叔績不生,風雲變色;與岷樵同死,日月增光。」蓋紀實也。

文正弟愍烈公國華與李忠武公續賓為姻婭,三河之役,愍烈已卸兵事,留軍中觀戰。及忠武戰歿,愍烈亦從死。蓋由文正以忠孝文武為天下倡,氣機鼓動,輕死重義,有發於不能自已者也。

 

    曾文正加惠經學大師

咸豐時,曾文正駐師祁門,狂寇環攻,儲胥奇困,為其一生行軍最苦之境。乃手寫遺屬,帳懸佩刀,神志湛然若無事。一日,忽憶及皖中多經學大師,遭亂顛沛,存亡殆不可知,遂遣人四出存問。存者貽書約相見於戎幕,亡者恤其細弱,索其遺文。如桐城方宗誠存之、戴鈞衡存莊,歙俞正燮理初,黟程鴻詔伯敷諸家,皆藉以得脫於險。

 

    王壯武存問張老人

咸豐乙卯春,王壯武公錱由楚邊逐寇於粵境,假道寧遠。張老人者,年一百十八歲,縣中不知有老人,饑寒鮮賙恤者。王入其縣,即遣人存問,為置田宅,資其子娶婦,且召飲之。比還,復途過,省老人,老人已抱孫矣。乃邀之登九嶷山,合賓客部曲張宴山上。是日為王之封翁生日,客以次奉觴遙為壽,且慶其功。酒酣,悵然曰:「予常有三恨,恨任事太早,學業太淺,用心太苦,而多忤人。身遭時變,以士卒用力,人號為勁軍。吾常恐世亂未已,將無以畢三恨,奉養二親,將奈何?」老人執爵起,慰以大義,合席舉酒極歡。及班師回楚,即乞假省親,於是離家已四載矣。

 

    馬為塔忠武死而哀鳴

咸豐乙卯,塔忠武公齊布有戰馬,本總兵烏蘭泰之馬也。烏陣亡,馬為粵寇有,塔官湖南都司時,與寇戰,其卒得此馬不能騎,乃獻之塔,塔命圉人畜之。馬見圉人,踶蹶欲噬,強被以鞍轡,則人立而號,聲若虎豹,一營皆驚。塔聞之往視,馬悚立不敢動,其色黝潤如髹,高七尺,長丈有咫,兩耳如削筒,四蹏各有肉爪出五分許,徧體旋毛,作鱗之而。塔曰:「此龍種也。」試乘之,疾如驚電,一塵不起,亭午出營,行五十里回,日尚未晡,蓋兩時許,往還百里矣。塔大喜,自是戰必乘之。

塔既驍勇敢戰,馬又翹駿倍常,酣戰時,每提刀單騎突出,馬振鬣嘶鳴,馳驟如風雨,將士恐失主將,輒奔命從之。寇愕眙失措,不能當,往往以此取勝。由是寇望見即駭曰:「黑馬將軍來矣。」或不戰而潰。一日,塔輕騎,遇伏寇百餘人追急,乃避道旁逆旅中,以馬匿芋窖,覆以草,祝曰:「若鳴,則我與爾俱死矣。」乃易服為爨者狀,坐竈前。部署甫定,追者至,問塔曰:「見黑馬將軍乎?」曰:「未也。」追者徧迹屋前後,至芋窖數數,馬竟無聲,獲免。塔之薨也,馬哀鳴數日乃食,然受鞍,則踶蹶如故,無敢乘者,遂令從塔櫬歸於京師。

 

    犬救主於火

南海陳林酷嗜酒,嘗從軍粵西,豢一犬,甚馴,出入必與偕。一日痛飲入山,至半途酒發倒地,臥林草間。值火焚林草,將及,犬乃投身淤泥,起而以身濺火,火息,則犬已憊不能起。及陳醒,犬已垂斃,但見野草半灰,犬臥其側,焦毛之中,泥跡尚存。頓悟其以救己而斃命,遂含淚破土掩之,再拜,誌其處而去。歸乃戒其子孫曰:「吾非犬,無以返鄉井,汝等識之。」此咸豐朝事也。

 

    張星五出資犒師

天津富人有張星五者,曾在旗員海某處為家奴,遂有海張五之名。又嘗納粟入監,後雖緣事斥革,然操白圭計然之術,卒以業鹺起家,擁資巨萬。咸豐辛酉,英人犯天津,張出所有犒其師,以保全津人生命財產為請,英將許之,於是一切皆聽張所言。繼而和約成,文宗以其有保護鄉里功,寵賜極優,且給帑以償其犒軍之費。津民亦感其惠,集資如所費以酬之。英人既得賠款,亦撥款以償其進奉之資,復舉圓明園所掠之珍玩為贈。張既驟得此大宗鉅資,一躍而至數百萬,壽八十餘而卒。再傳至孫媳時,猝遭回祿,珍寶房屋盡付一炬,并焚死兩人,聞所燬約值銀一百萬兩以外也。

 

    戇頭陀殺衞隊

天台雁蕩以山水著於世,士之慕名勝好風雅者趨焉。嘗有知名士數人,以九日登天台為黃花之會,吟詩傳盞,相顧甚得。忽層巒間一僧荷薪行歌而來,敝衣布履,髮鬖鬖齊眉,見客方飲啖,即釋擔,不辭而據上坐,手撮肉數片仰吞之,傾壺就口,一吸而酒盡。眾顧之怪訝,然見其貌獰,亦微懾,不敢侮。僧見紙筆及詩稿,笑曰:「諸君大風雅,為此好事耶。」援筆濡墨,亦題一詩於石壁,長笑而去。眾視其字,作米顛草,詩有「海風萬里吹衣袂,一髮天南自在青」之句。各顧所作,歎弗如也,悔不及問其名焉。

是夕,名士宿國清寺,則僧在廚下執爨,見眾人,仍操作往來如故。眾就與談,僧自稱為戇頭陀。問以何地人,及何時出家,皆搖首言不知也。與之言詩,僧仍不答。明晨,眾相約觀日出,天未明,即鼓勇登前山。遙見有人立峯頂霧靄中,東向而望,至前,乃頭陀也。兩手結蓮花印,向日誦佛號。少頃,日自海上來,紅霞一片,左右捧之,照四山草木巖石,皆作虹彩,還覘下方,猶黑暗沉沉也。眾嘖嘖稱歎,或有為風輪星氣之談者。方酣暢,忽狂風自左來,草木盡偃,頭陀遽迴顧曰:「猛獸至矣,諸君毋動。」風始過,一虎跳躑而前,眾戰慄,幾不能起。頭陀袒臂搏之,虎絕頷而仆,僧荷死虎去。久之,眾神定,始相扶下山,入寺少息,不見頭陀,乃歸。出寺不數里,頭陀忽提一食盒來,啟之,酒食滿焉。謂眾曰:「前叨擾,今以此報,可乎?」眾方饑渴,就道旁列坐,肴美而腴,色白如腐,眾詫為未見。僧曰:「此虎髓也,食之益有力。」乃飽餐去。

逾年,有重遊天台者,問戇頭陀,則久去矣。問何所,則不知也。蕭山來夢珊者,亦當日眾中之一人,後十餘年,自豫藩幕假歸,道淮北。淮北,盜藪也,來甚懼。藩署衞兵甲乙者,皆以勇聞,故盜也,使送來歸。二人有異志,覘知方伯贈來之千金在篋中,謀攘之,每次舍,輒以盜警嚇來。數日,入歸德界,兩人故促車入歧途,日暮,入一大林中。甲乙各抽刃叱御者止,遂曳來自車出,與御者對縛大樹上,獰笑曰:「來先生,十日來受驚否?先生患寇盜,今日送先生至地府,彼處安穩,無驚恐,可常住也。」

御者哀求,來瞑目無語。須臾,眼前覺刀光一閃,以為刃下矣,忍不動。忽聞甲乙叩頭稱死罪,視之,曩之頭陀也。手戒刀,怒氣彪彪然,甲乙則列跪於旁。頭陀神采亦猶昔,謂來曰:「今日幸相遇,稍遲,無及矣。」命甲起,為二人解其縛。乙覘頭陀稍暇,猝自地躍起,一竄數丈,欲逃去。僧晒曰:「鼠子尚爾耶?」一揮手,鐵丸橫飛出,乙已仆百步外矣。甲解繩訖,頭陀即以繩縛之於樹,戟指數之曰:「我使汝二人送書少室,而汝不返命,罪一也。又搆陷某兄弟,引官軍跡我於陸渾山中,幸我早避,不然,遭汝毒手,罪二也。作衞隊以後,誣良罔善,前後傾陷七十餘人,罪三也。」甲俯首無言。頭陀又曰:「我當初收汝部下,若何看待?眾兄弟於汝,又何等親睦?汝果以何而變心?」甲無言。頭陀笑曰:「今不汝容矣。」白刃一揮,人頭與樹齊斷。顧御者促馳,又十數里,河橫於前,頭陀出篳篥吹之,即有舟自隔岸葦中出,渡三人而過。有茅舍百餘間臨水居,四面皆湖蕩也。頭陀與來宿焉,抵足談竟夜,皆豫省吏治事,於民間疾苦、州郡貪廉甚悉,乃知頭陀為有心人也。

 

    盜僧還黃某銀

天台黃某工技擊,善彈,為浙撫帳下材官。一日,撫命解餉銀赴京,中途被雨,止旅店,見店主與一行腳僧爭論,近審之,知僧乏旅資,主人下逐客令也。黃解囊代償,且招之共飯,僧大嚼不謝。未幾雨霽,已薄暮,黃更欲前進,僧尼之曰:「勿夜行,此中多盜。」黃曰:「某有彈丸在,毛賊不足患也。」僧微笑云:「顧客前途保重。」黃遂策馬進發。行數十里,已昏黑,星光下見一人起草間,執短鞭尾之,呼叱不應。黃知其盜也,急取弓彈之,方意必中,丸為鞭所擊而落。再彈,中其鞭,鞭折,復手銅丸十餘,連發彈中之,仍不退。丸盡,黃懼,驟馬前行,未數里,見空中電光相逐,漸逼其身。黃大驚,下馬伏地,迨電光漸滅,將跨馬復行,視銀,不翼而飛矣。

方駭怪間,途中忽來一僧,語黃曰:「君單騎夜行,何不畏暴客也?」遙指有林木處曰:「蘭若去此不遠,君若枉顧,亦可稍息征塵,來朝走馬未晚也。」黃以餉銀已失,或可因之緝盜蹤,許之,即牽馬與僧同行。行里許,至一莊,數十人列炬出迎。僧延黃坐廳事,入報主僧。少頃,主僧出,錦袍玉帶,皂衣人羅列左右,笑揖黃曰:「客識老僧乎?」黃視之,乃前店中僧也。主僧執黃手曰:「老僧,盜也。昨蒙盛意,知君豪士,第君以彈丸自矜,故聊以相試耳。」因手出數丸與黃,曰:「此君所加遺也。君藝若此,非老僧亦莫敵,劍術未知,是君之短。君銀悉在,幸不疑,今且燕樂,明日送君行也。」乃命布筵,酒酣,各道生平,主賓意愜。讌罷,主僧笑曰:「余有小技,今日興不淺,當為君一奏。」遂入。良久,短衣窄袖,擁長短數劍出,起舞庭中,寒光逼人,黃大驚。食頃,擲劍植地,如列戟狀,主僧已直立席前,笑顧黃曰:「君解此乎?」黃拱手曰:「上人絕技,弟子萬不及也。」主僧大笑。是夕,主僧與黃坐語達旦,所論多擊劍及彈弓事。天將曉,主僧以銀還黃,送之路口,贈以雙劍而別。

 

    盜尼戒多殺人

徽州汪某以勇稱,有大賈延之為鏢客,衞之入陝,道逢顯宦挾重資,約同行止。抵旅舍,甫解裝,有童子來投宿,繫騎於門外,趨至汪前,曰:「若囊中物,皆攫取而來,予當攫取而去。明旦君若緩發,恐見駭也。」汪訝而不敢言。夜過半,呼起行,諉為倦,請後,約去遠,乃就道。十里入山徑,見車馱狼藉,童子坐巖上,指谿以示汪,皆死人也。汪大駭,童子曰:「此去山路惡,可速行。」汪叱眾急趨,以貪程,失住處,徬徨谷中。見山堰有草庵,求棲宿,一比邱尼年四十餘,引至堂東小室曰:「棲此,夜間多虎狼,勿亂窺,騾馬置苑後,無妨也。」一更許,聞扣門,徐聞尼曰:「取不義物也,馘其魁,何得多殺人,忘我戒。」即聞以杖擊物聲。汪眾悚懼,未及曉,束裝,謝尼而行。

 

    曹子銘以義感盜

粵人曹子銘曾策騎過深林,見盜賊羣居,意以為彼等貧甚故至此,非好為惡業也,遂以財物悉授之。行未數武,覺衣中尚有餘金,復至前,大呼曰:「余衣中尚藏有金,頃忘之,今盡與汝等,故再來也。」乃投其藏金。將去,盜賊大駭詫,且感泣曰:「余等為盜既久,不圖遇有德若斯人者。今悔矣,願以前所賜金還公,自是當從事稼穡,不復為此矣。」言已,向子銘拱手而去。其後,是邑竟無盜。

 

    顧月波除鄰舟盜

山西顧月波,女士也。其父母以無子,令自幼作男子裝。酷愛武藝,能舞刀擊劍,又善彈,能中飛鳥數十,健男不能近。性豪爽,舉止端謹,無有知其為女子者。曾作估,遠行長江,遇盜劫鄰舟,舟有母女二人及僕嫗,皆惶恐無人色。月波躍登鄰舟,拔劍斬盜三人,餘均遁。母女感再生恩,談家世,蓋母女二人者,為某令之眷,令先赴任,遣僕護眷至署者也。並以長途多險,乞護送至署,月波慨然諾之。既至署,令感之甚,願以所救女素仙者字之,以報大德。顧再四堅辭,并以歸稟母為言。令曰:「是無害。」遂作書邀顧母一言,專使送往。顧母獲書後,笑謂使者曰:「貴上不棄寒微,何幸如之!奈吾兒不能轉女為男何?」使者復命,令大驚異,乃使其女結為姊妹焉。

 

    壯士為人卻盜

太原朱某,故家子也。累試不第,年二十餘矣,貧甚,至不能舉炊。王某者,以狀元開府浙省,父執也,朱頗不欲干要人,雖困,未嘗一通訊。會太原有某令於浙,王詢知朱近況,具書招之,朱不欲往,母促之行。既至浙,王日詢其帖括之學,殷殷以取科名為訓,朱唯唯而已。嘗作詩以寄憤,中有句云「孔老無文名,道德邁千古。子房無文章,勳業佐高祖。吁嗟豎孺輩,眼光以寸數。博得狀元郎,南面作開府。酸氣猶未除,滿腹秀才腐。」為王所見,知其諷己,以其狂置之。朱不自安,見王,告歸,王亦不留,贈三百金。朱不受,王曰:「我與爾父有兄弟情,此戔戔者,乃我之奉嫂者,請為爾母作甘旨也。」朱始受之。

朱束裝就道,頗鬱鬱,日以飲酒自遣。行至淮北,有二人尾之,貌猙獰。薄暮,寓一店,二人亦投宿焉。朱解裝,獨酌於中堂,縱飲高歌,目空一切。少焉,一壯士入,亦旅人之求宿者。至,則坐客已滿,壯士解裝沽酒,而無坐地,朱以手招之,曰:「同飲,可乎?」壯士即就坐,談論頗相得。夜半飲罷,朱入東廂。少焉,有聲甚厲,朱於窗隙窺之,見宿西廂者二人執刀撲東廂,壯士以手揮之,二人皆仆倒。朱屏息不敢作聲。有頃,壯士入朱房,朱曰:「黃白物在某處,爾速攜之,毋相害也。」壯士曰:「誰欲爾黃白物耶?欲爾黃白者,已被我仆倒矣。我見爾襟懷磊落,故來護爾,孰知爾亦俗物也?」朱躍起謝罪,壯士已不知所往矣。朱大悔,嘗語人曰:「徒以一念畏死,於風塵中失此豪傑也。」

 

    某客為公子除盜

貴公子某,載多金入長安,有盜十餘,偵而隨之,公子亦疑其為盜,悉戒備。會暴雨,遂不能按程,棲野店中,公子大懼。

先是,店有一人,居西屋中倚門望雨,公子見其昂藏修偉,異之,問曰:「途中未遭淋耶?」客曰:「幸而免。」遂邀與共飲。公子有憂色,客問故,以盜伺告。客毅然曰:「今夜但請高枕,吾將候之而甘心焉。」公子起謝,就安置,並令從人皆寢。

客亦閉戶獨坐,舐窗外視,月照庭院,忽聞東壁垣間如鳥隼飛落,則有一人踰垣入院。客於窗罅以氣吹之,其人首落地。踰時又一人至,又吹之,凡十餘吹,而尸已枕藉庭堦。又一人入,四顧,客但以氣微噓其頂,似切瓜一片,其人抱頭跳出,自是寂然。

及曙,公子起,客啟戶,見尸大驚。客乃告以殲之之故,且言有一後至者,但削頂而逸,或未至死。繼出一金盒,以指匙取藥彈於尸,皆化為水。公子乃知其為俠,厚贈之,不受,問姓名,亦不答,送之出,客跨衞拱手遂去。

後十年,公子在京師,與一喇嘛友善。嘗對弈,盛暑,僧汗流,不脫帽,公子固請,僧堅不肯除。一日,又對弈,公子戲以扇柄揮之。僧帽落,見平頂如劈瓠,不生髮,有一疤類大蓮蓬,公子笑問故。僧踟躕曰:「十餘年前,未嘗不頭角崢嶸也。緣為盜,夤夜入人家,不知被何冷氣吹去頂皮,瀕死,許久創合,至今猶不敢脫帽露頂於王公前也。」公子曰:「是某年月日雨後旅店事乎?」僧驚慄,公子曰:「我即載金人也,茲汝已逃禪,且為我友,不汝究矣。」

 

    劉孝銘除假鬼

勇士劉孝銘,名純,保定人。生有膂力,兩手能舉重六百斤,人咸以勇士目之。喜遊俠,習拳勇,北方之鬻拳藝者過其地,必適館授餐,助以資斧,以是揮霍頗鉅。會父母相繼沒,劉變產以資遠游。一日,行山中,日暮而未遇村落,幸月色皎潔得辨路。孑身行里許,見一古剎,破壁頹垣,門戶荒蕪,似久無人蹤者。劉入,乃以巨石掩門,殿中塵埃堆積,劉就殿和衣寐。未幾,聞撥門聲,知有異,忽劃然一聲,牆角崩陷,於月光中見有巨鬼立牆外。時微雲蔽月,面目不可辨,惟目光閃閃,直視劉面。鬼望劉猛撲,劉急以棒擊之,呀然仆地,趨視之,赤髮青面,猙獰可怖,口吐鮮血不止。劉知為非鬼,因復擊之,使斃。

天漸明,劉遂行,未五里,有村焉,腹飢,入食店。店主人訝之,謂劉曰:「山中多怪,夜來亦有所遇否?」劉一一告之。主人大喜,以告村人,為置酒款之。蓋村中有盜某,常假作鬼狀,匿山中,遇孤行旅客則威嚇之,以謀取財物,人有因此而殞其生者也。

 

    汪十四送美人歸

汪十四者,新安人也。性慷慨,善騎射。時遊西蜀,蜀山川險阻,盜至多,凡經商往來者,輒被刦掠。聞汪名,咸願聘為鏢師,汪許之,遂與數百人俱,擁騎而行,聞山上發矢聲,汪即彎弓相向,與箭鋒相觸,空中折墮,以故盜甚畏之,秋毫不敢犯,商賈盡得數倍利,盜心忮之而無如何也。

無幾時,汪歸,而曩時往來川中者盡被剽掠,乃踉蹌走新安,羅拜於門曰:「願乞壯士重過西川,勿使嘯聚之徒大得志也,其許之乎?」汪曰:「諾。」挾弓矢連騎而去。盜於是又大驚,謀有以勝汪者,乃選數驍騎如商裝,雜商隊以行。近盜巢,箭聲颯颯來,汪發矢,後有一人持利刃向弦際一揮,弦斷矢落,汪遂就擒,置於山寨之空室,縶其手足,不得動。忽有美人向汪笑曰:「君豪傑,何就縛至此?」汪曰:「毋多言,能救我,則救之。」美人即以刀斷其縛而出之。汪不遑謝,見旁有刀劍弓矢,悉挾以行,左挈美人,右持器械,行數百步,見一騎甚駿,遂並坐其上。盜聞之,疾驅而前,汪厲聲曰:「來來,吾射汝。」應弦而倒。連發十數矢,斃多人,盜縱之去。

汪從馬上問美人姓名,美人泣曰:「吾,宦家女也。父為給事中,在京,今年攜眷至京,被劫,母及諸婢為所殺,僅留予一人。所以不死者,必欲一見嚴君,可以無恨。又私念世間或有大豪傑能拔人虎穴者,故躊躇至今。今遇明公,得一拜嚴君,予乃知死所矣。」汪曰:「某之重生,皆卿所賜,當擔簦扶策,衞卿以行。」於是陸行從車,水行從舟,奔走數千里,同起居飲食者非一日,略無相狎之意,竟以女還之其父;而逕歸新安。

 

    華宋待張秀才妻子

壽州張秀才年五十而死,有二子,方數歲。秀才病亟時,屬其友華某、宋某曰:「吾妻壯子幼,身後遺百金耳,惟二君有以處之。」秀才歿,宋與華計曰:「人生重友朋者,貴能託後。張君歿,吾當攜其妻子歸,其百金,君可為之權子母也。」二子長,宋教之讀書,視若己子。十數年,二子相繼入州庠,次子某旋舉於鄉。年及冠,宋為之授室,華出七百金為買田宅,命二子奉母以居。二子泣謝,華曰:「是固而父金也。」

 

    陳佝僂疏財尚義

陳佝僂,興寧人,盜魁也。疏財尚義,人皆呼為陳佝僂大伯。黨羽眾,號令能及閩、贛,粵中巨盜及偷兒幾盡出其門下。他處暴客入境,必先關白,而所有盜竊等事,陳必先知。然所劫者多豪富不仁,貧家或被竊投訴於陳,即於原處得所失物,不少銖黍,以故人咸敬憚之。

族叔某不善其所為,一日,叔耕牛被竊,遍求不獲,不得已,往語陳,陳頷之。俄而室外爆竹聲大作,出視,見爆竹懸樹枝絕高處,下繫牛一,即所失者。叔大駭,益憚而遠之。

陳喜周恤貧困及遠方流民,各省綠林中人往來者必作東道。一日薄暮,有數客造門求宿,身魁偉,自言為陝人,陳款留飲宴。夜二鼓,客入房就寢,終席未言來意。陳疑之,潛加鍵焉。天甫明,而數十里外某鄉當鋪是夜三鼓被劫之報至,劫贓甚巨,鋪主固與陳有素,馳函誚讓。陳知非己部下所為,大駭,急啟鑰,視數客尚酣睡未醒。因促起用朝膳,席間舉杯向客曰:「夜來禮多慢,幸毋以小故罪同道中人。鄙人適有一事欲奉告,然以事所或有,理所必無,故未敢耳。」數客微笑,似已喻意。食竟,辭出門,謂陳曰:「感君厚意,樓上貯有微物,聊以奉報。」陳返視樓上,則纍纍堆積者,即劫贓也。細察樓頂,僅一角稍移故位,餘屋瓦均無損。頃刻之間,劫巨贓於數十里外,一塵不驚,數客之為,蓋神乎其技矣。遂急召失主,悉數給還。

 

    石達開重義輕財

粵寇石達開初為諸生,以財雄一方。慕游俠,好結納,顧不擇人,門下食客繁,多兩粵無賴子,惟日與健兒數十輩馳馬騎射擊劍舞槊以為樂。

距所居十餘里有一山,當孔道,劇盜某竊踞之,殺越人於貨,過客無幸免者。有閩商挾重貲出此,聞之,憂懼不知所出,夙耳達開名,因往謁,備陳所苦,乞庇護。達開許之,留閩商於家,將為擇健者衞送度嶺。盜魁大怒,率其黨百餘人登達開門,謀篡取之。達開聞盜至,即開門延入,語之曰:「壯士之所欲,貨財耳。第念閩客挾貲離鄉井,走萬里外,以謀什一利,亦良苦。今壯士欲攘為己有,彼喪其貲,胡以東歸?惟有蹈溝壑死耳。僕不忍,故敢為緩頰。」因問閩客所攜金幾何,曰:「五千。」則自啟其篋,出五千金,陳諸几,謂曰:「聊備不腆,敬以為獻,代客請命。倘矜而宥之,僕不啻身受其賜矣。」盜與其黨相顧愕眙,太息曰:「人言石先生重義輕財,豈不信哉?吾儕所為,殆非人。今重違公命,客第就道,無他慮,然所惠實不敢受,請辭。」達開大悅,治酒,為閩客祖餞,兼觴羣盜。酒既酣,傾吐胸臆,恨相見晚。酒罷,客辭去,盜亦辭,達開仍以前金予之,盜卻再三,受其半。

盜既歸,感甚,思有以報之,偵達開生日,因持金玉錦繡之屬往為壽。達開讌客三日,盜亦在座。有不慊於達開者,密報邑令,謂達開藏盜於家,恐不免為地方害。令亦涎達開富,謀所以魚肉之者,立率眾往。座客尚未散,即并達開與盜擒之,置諸獄。達開與楊秀清故莫逆,秀清聞變,即以眾往劫出之,旋從洪秀全起事而為寇矣。

 

    程姓婢撫幼主

山左程姓者,寓吳中,有一婢,嫁農家葉氏子,咸豐庚申之亂,程全家避於葉,財物悉寄焉。不數年,程家屬相繼死,僅遺一幼子,在襁褓中,婢撫以為子,使與諸子齒。俄而其夫亦死,婢守義不嫁,撫程子及其子俱成立,為程子聘鄰村一女為妻。成婚之日,請姑出,將以新婦見,而婢遽出自房,登氍毹而先拜焉。程子大驚,婢對眾自陳曰:「我非新郎之母,乃程氏婢也。主人不幸遭亂,流離死亡殆盡,我以郎君年幼,無人管束,故十餘年越主婢之分,冒母子之名,今敢不道其實歟?」於是具述顛末,并出資財盡以歸之。程子欲分其半以與婢,不受,乃使其妻以姑事之,而己仍呼為母焉。

 

    秋菊撫幼主

崇義醫士王德化,年五十無子,妻為置妾,生子周晬,夫婦相繼死,妾典釵珥營喪葬,抱兒號泣,恨不欲生。婢秋菊慨然請曰:「主人惟此一脈,娘子徒死,不足塞責。宜勤於撫育,惡衣粗食,奴當任之,毋過苦也。」妾含淚謝。自此,秋菊日出為鄰家操作,夜歸,織屨燈下,得值以贍口食。間獲贏錢,則投諸甕,積五六年,甕錢盈口矣。

無何,妾殂,秋菊出錢治具.既念己出傭,兒無依,乃使就學於私塾.師憐之,罔較所酬.秋菊旦送兒往,暮迎兒歸,形影呼吸,相依為命.復倩良工繪主人妻妾像懸中庭,旦夕命兒瞻拜,一室中儼如主人在焉.遇兒廢讀,秋菊輒對像悲啼,兒為之感動,一意力學.十七歲入庠,秋菊喜,探牀頭錢又數甕,為兒整廬舍,潔衣冠,將擇婦.里人薄其孤寒,鮮與論婚者,塾師獨器兒,以女妻之.秋菊具禮迎歸,兒婦拜像畢,請拜秋菊,走避,謝曰:「我,婢也,何可當小主人拜?」兒請自今事以母儀,秋菊曰:「此尤不可.秋菊昔事主人,未薦枕席,名分所在,敢與兩主母匹哉?」兒固請,堅拒不受,塾師勸再三,始允以平等見,於是兒稱曰姊,婦尊之曰大姑,外人呼曰姑娘.大姑以儲錢授弟婦,謝家政,然不敢自怠,恆紡織以佐薪水用.自是,家寖裕,兒無內顧憂,得卒樂.

邑有富人喪耦,聞秋菊賢,遣媒聘。秋菊笑曰:「使我欲得丈夫,嫁久矣,待今日耶?吾主人大器,終有賴,彼骯髒翁,奚足動吾念哉?」媒慚而退。後兒舉孝廉,適秋菊六十初度,郡邑楔旌其閭。壽臻九十,以處子終,孝廉用姊弟禮服期年喪,殯於王氏先塋,享祀之。

 

    粉面獅救書生

巴東巫峽形勢險峻,道途崎嶇,凡由武漢入蜀而就捷徑者,必經是峽,其隘處迂迴曲折,僅容身耳。峽中間有小肆,盜縱橫,或設黑店以陷過客,大盜粉面獅獨以大俠稱。粉面獅者,蜀人也。富膂力,能舉千金,而平居則柔婉嬌好,宛如弱女子,故得是名。獅雖為盜,而劫富濟貧,扶善鋤惡,生平未妄殺一人。

一日,獅出遊,途遇一車,車簾四起,中坐一書生某及其僕,視其車夫,盜也。因趨而前,願附車行,車夫嚴拒之。哀於某,某許之,車夫曰:「人心不同,有如其面,安能必其無惡意耶?」某曰:「余知之。」

獅聞言,乃一躍入車,與某為禮,遂問行蹤。某告以父宰江南,今遣余回籍就婚也。由是抵掌縱談,漸至同食同寢。車行五日,獅密語某曰:「車夫皆巴東劫賊,今當不利於公,再過三站,地闢而狹,將施其謀矣。」某大怖,獅曰:「有余在,二三孺子,直螳臂當車耳,不足介懷也。」某雖壯其言,然以其瘦弱如少女,未遽信。行三站,已薄暮,獅語某曰:「今晚當下毒手矣。設有變,請安眠,勿作聲也。」某唯唯。

夜半,獅聞車夫私語,因假寐俟之。少選,一車夫提刀入,後從二人,至某宿處,方欲舉刃,獅躍起,取寢枕擲之,先入者撲地而倒,後至者亦為餘勢所蹶。獅乃揚聲曰:「鼠輩聞粉面獅之名乎?敢以非禮向乃公。」三人已憊不能起,泣而言曰:「素聞長者威名,今覿面不識泰山,余輩盲矣。幸長者之貸其一死也。」獅怒斥曰:「去去去,姑留爾曹命,可星夜奔赴前站,為公子買酒壓驚也。」時某已起坐,向獅謝曰:「義士真神人哉!再生之德,何以為報?」獅笑曰:「大丈夫見義而為,寧望報乎?」至前站,獅出金,為某置酒壓驚。酒次,獅召車夫語曰:「為我送公子歸里,取得平安信來報我。若有怠慢者,公子不給汝書,爾曹生死,懸余掌中也。」車夫諾諾而退。獅又顧某曰:「前途當可無虞。余事冗,不遠送,後會有期也。」言既,一躍而出。

 

    英果敏救吳武壯

英果敏公翰初作令於皖,吳武壯公長慶方以末弁為果敏所器,倚之如左右手。時劉壯肅公銘傳、張勇烈公樹聲方各結團自保,武壯偶與之有違言。互鬬而敗,被獲,乃縛武壯於柱。果敏遣人往說之,壯肅、勇烈皆不可,曰:「必縣令自至,而乃可釋也。」果敏如其言,始得釋,武壯以是終身執弟子禮。果敏身後,歲時餽問不絕。

 

    楊大頭使酒任俠

楊大頭,亳州某村之屠者,以頭大得名。尚氣力,使酒任俠,橫於亳。亳之惡少年嘗伺其獨行,羣掩而踣之,具水火炮烙,慘毒甚,終閉口無一言,眾由是服之,奉為魁。時粵寇擾大江南北,而西北復有回捻,大頭因擁其黨眾結砦某山,富人避兵來者,聲言保護,多脅取賂金,眾稱之曰將軍,自此不復屠矣。有勸之擴張勢力者,皆不聽。楚師討苗沛霖,大頭輒要取其餉。已而苗氏滅,楊懼,詣官軍謝罪,遂被殺。

大頭名成,其父固文童,年五十,求入泮不可得,及生子,期其成名,故名之曰成。然性奇魯,讀數年不能識一字,得間,則竊從屠沽兒遊。父責之,終不改,乃憤死,大頭遂為屠,其始亦一無賴耳。會所居村謠傳捻寇且至,村人懼,各棄家而走山。山去村才五六里,林壑深窈,有石洞,可容數百人,當是時,成亦在眾中。事起倉猝,不及裹餱糧,居一日,饑渴甚,登山巔,望村中炊煙縷縷,羣以為捻果至,益不敢下。夜半大雨,眾掬飲之,得稍解渴。成語其徒曰:「賊三日不退,吾儕縱能求食四方,妻子皆饑餒死矣。晝間炊煙不多,捻必未至,恐為土寇,即至者亦一分隊爾,吾儕壯丁可數百,亦足以制之。今大雨,彼必無備,可一戰也。」乃持刀而先,眾中有膽者從之,得三十餘人,人持竿或斧或刃。至村前,寂無聲息,成獨入村探望。頃之出,麾眾以往,則捻二十餘人方酣臥巨室中。眾入,始驚起格鬬,成手殺五人,餘慴伏莫敢動,遂盡執之。訊知寇將三日後來,此其偵者也。成得狀。即刲之如羊豕,而盡遷糧糗器具入山,空其村。三日後,捻果至,成豫置酒食於村中以毒之,又藏火藥竈中,捻多死,而村亦燬,遂引去。由是得名,歸者益眾。成遂造槍械,冶五兵,分其眾,半耕耨而半守望,更迭相代,竟無恙。

渦陽某氏子方迎娶,及吉期而寇至,一家皆逃依成,新郎亦被擄去。婦有色,成強取之,婦大哭,訴稱有夫。成問夫何在,曰:「捻擄之矣。」成笑曰:「易事耳。」即夕遣歸。不三日,其夫忽自至,自言捻遣來為偵,因幸得脫,而不知成所為也。

兵亂之際,有婦姑母子避難來奔者,其子溺婦言,負之行,而棄母於道,追呼之不應,乃息於道旁。寇至,見為老婦,捨之,其鄰人見而哀焉,扶以免。他日,子復逐其母,且遷怒鄰人,鄰人告成。成召其子,溫酒於壺,篝火於爐,以待之。既至,不復訊,親割其肉,炙以行酒,帳下百人同時舉刀,頃刻肉盡,呼號猶未絕也。執其媳,榜之百,配圉人,而廩給其母,以是眾稱公明。然馭下嚴酷,雖故人,一言不合,輒戮之。又終歲以蓄積耕種為事,稍有壯心者不能耐,皆去之。方苗之敗,其帳下聞之,亦多欲執成獻功者,成微知之,故自首以求免,而不知適絓於禍,蓋非始計所及也。

 

    小鏡子欲除貪吏

小鏡子,上海富室徐友山之火夫也,性任俠。友山工詩,善書畫,尤嫻經史,暇日,恆為小鏡子述歷代興亡事,輒感奮。一日,小鏡子忽語徐曰:「今天下困苦若此,有崛起草澤間者,吾當為之前驅,掃除貪吏也。」徐戒之曰:「吾家夙以富聞,汝讕言如此,破吾家者,必汝也。汝不能忍,其速去。」

小鏡子至是遂不敢聲,然主僕之情,則未嘗稍疏。粵寇搆難,蘇常無應者,乃與無賴謀,倉猝起事。城中無一卒,遂殺縣令,而蘇松太道乘間遁。小鏡子自命為天下大招討,令徐為軍師,無賴不用命,刼居民財貨殆盡,所存者,惟洋涇橋近旁洋樓數幢,時人有「天下大招討,不過洋涇橋」之諺。據城凡十三月,官兵至,不敢前。繼見城內無動靜,乃破門入,實則匪早絕跡,小鏡子亦不知所往矣。徐尚存,官兵乃械徐,送之江寧,不待刑,自刎死。

 

    徐樹人贐嚴問樵

咸豐時,丹徒嚴問樵太史保鏞弱冠為名解元,春官報罷,暮秋始出都。行至山東,旅橐告罄,時通州徐樹人中丞宗幹方為泰安守,初未識面,因書一聯使人投之云:「千里而來,徐孺子可能下榻;一寒至此,嚴先生尚未披裘。」徐亟迎入署,盤桓數日,瀕行,贈五百金。逾年,嚴成進士,入詞館。

 

    郭壯武以博資濟人急

郭壯武公松林性豪邁,喜博。未顯時,除夕嘗與人博,獲鏹纍纍。既而同博有痛哭者,詢之,則負人鉅金,以百金作孤注,一蹶而不振也。郭得實,惻然憫之,即以所獲與其人。踉蹌返家,索逋者正列坐以待,郭狂笑,即偃臥敗絮中,索逋者無如何,迺詬詈去。

 

    王古愚除患釋難

咸豐時,吳有劇盜,勇悍絕倫,自以為萬夫莫敵,蘇撫欲捕之,亦束手。時宜興有王古愚者,精拳勇,家貧,授徒自給。貌陋甚。曾聯合文藝有拳勇者共十人,讀書講藝,人稱北郭十子。而無錫某即蘇撫門下士,會盜詣撫,欲貸萬金,撫方躊躇,某遂以古愚薦。撫見其貌不揚,使教其子,古愚怏怏不自得。嘗自習其技於月下,撫乃與談除盜事,古愚曰:「某之來,為盜也。今置而不問,是知某之無能也。願得一見盜。」撫曰:「此非易事,事敗,我休矣。」古愚曰:「無害也。我一見其人,即知其技之高下。技而高也,我縱之,技而下也,我決之,與公無與焉。」

撫不得已,折簡招盜,盜果至。古愚覘之,曰:「此可擒也。惟我一人敵盜,盜必死,苟盜之從者多,吾彼此相擊,恐盜且逸焉。假我二十人伏幕中,我以擲杯為識,俾二十人羈其從者,我一人敵盜,盜必擒矣。」撫從之。古愚乃易青衣,偽為童僕侍酒狀。俟撫出,即擲杯於地,二十人皆出,盜之從者不得逞。盜知事急,即拊几一躍,欲破屋而遁,古愚亦躍從之,持其足,力分其尸為二,擲於地,並除從者,於是吳中盜害以除。撫嘉其功,思有以酬之,古愚笑曰:「天下之所貴為士者,除患釋難,平危亂而無所取者也。惟願君此後不以貌取人,世之有能者,皆在布衣風塵中耳。」遂辭歸。

 

    李撫民假明某以資

李撫民者,豫章人,以賣筆來往粵西。粵西鹺賈某,以其勤慎,薦之為商夥。閱數載,積資數千金,因謀歸娶。既行,舟泊灕江,聞鄰船有長歎聲,竟夕不寐。訪其傔從,告曰:「主人隸旗籍,以主事出為直隸州,分發來此。客冬權西隆令,不幸以災祲,虧帑半萬,將登白簡耳。」李心動,曰:「我代籌之,何如?」主人即延入,告曰:「僕明姓,以交代上省,君能代謀,幸甚。」李曰:「幸有餘資,方謀歸計,今君適有急用,數亦尚可摒擋,得缺歸楚,無妨也。」即傾橐畀之。明欲立券,李曰:「勿爾,我非權子母者。」乃結為異姓兄弟,且曰:「兄乍到粵,苦無相識,弟能從我遊乎?」李曰:「諾。」乃偕往桂林,為之措置。居數月,新撫軍來,則明之戚也,即檄署潯州府。時鹽務廢弛,革商追引,明知李深悉鹽務,即以委之。不數年,貲已鉅萬,久之,富甲一省矣。即娶於粵,營別業焉。遇豫章人流落者,必周之,曰:「吾不敢忘一傘一襆時也。」當道沈滯者有所諉諈,亦必應,曰:「吾無以報明,此所以誌也。」其子秉銓後為浙江金衢嚴道。

 

    杜憲英為人除盜

咸、同間,汴有女子杜憲英者,為周某妻,嘗與周分領土兵禦粵寇。周為寇所擄,三年不歸,憲英母又歿,乃以錢數萬買得一婢,闊面長身,膂力甚壯,教以武事,從己出游阜城連鎮間,密訪周消息,不得,又由皖北間道至江南。一日,泊舟江港,有富室子弟結商人賫貲販運,而冒為士人赴試杭州者,繫纜於憲英舟之左。岸有僧,寬衣大笠,趺坐擊木魚,別以短杖擔衣鉢,置之身旁,目眈眈視女。憲英轉視羣商,久之,太息去。遠聞觱栗數聲,已而岸上有二三士人,散步徘徊,羣商方欲結納士人,為偷漏關稅計,揖而邀之舟中,煮茗閒話,各通姓名里貫已。士人縱論天下事,雜以文字科名語,農商語,兵語,青樓諧謔語,羣商於賣買經紀外,瞪目不能發一辭。士人曰:「吾輩一見如故,意氣極相得,公等果將赴試耶?」中一商曰:「實不相欺,薄有貲貨,前途關卡多,仰藉大力庇蔭,得免稅金,抵浙必厚報也。」士人曰:「飲啄前定,萍水因緣,此小事,何論報乎?」拱而別,注目憲英舟。

羣商喜甚,各以言語相調笑,亦目之。時婢在後艙假寐,憲英怒目語曰:「身死財喪之不知,猶竊視閨眷耶?」羣商聞之大驚,密語久之,疑憲英為盜船,長跽求免。憲英哂曰:「吾船無盜,適與君等共語船中,及向之趺坐岸上者,乃真盜也。君等家擁鉅資,日處醉夢中,不見天日,豈知世路險巘哉?」眾諾諾。又曰:「處世需才,即兵戈擾攘中,挾貲遠行,亦非大有才者不可。苟自度無其具,寧坐閨中弄稚子,毋以買命錢空餌虎狼也。今身死財喪之不知,猶竊視閨眷耶?」羣商曰:「且為奈何?」女呼婢出,曰:「此吾前鋒燕支將軍也。諸君畏怯者,請避岸上,否則安臥以待,慎勿露聲影,吾二人盡力當之,視諸君時命何如耳。」及夜,又聞觱栗聲甚近,女曰:「是矣。」羣商不敢出,亦不敢臥,急閉艙門,滅火屏息。

時殘月初出,繁星麗空,略辨人影,兩岸蘆葦瑟瑟作聲。憲英念迎鬬則彼眾我寡,不易制勝,不如待其來,出不意以刺之。與婢約曰:「昏夜不辨彼此,以髻上明珠映月光為記。」未幾,賊果先登商舟,前二人不可識,其第三人,僧也。昂首四顧,遽奪商船門。憲英手利劍,徑前刺之,應手而仆。其二人大叫曰:「上。」則競趨憲英舟。憲英揮劍,旋繞如練,婢手雙鐵椎自其後突出,光耀上下如轉球。賊方避劍,不虞婢椎之出也,左右撲刺,落水死。鏖鬬方急,商船後艙呼賊至,婢躍登蓬頂,左臂適中賊槍,忍痛棄椎易刀連斫之,賊亦負痛狂奔,東西分竄去。

於是發火四照,船頭蓬頂,皆血漬。羣商聞聲,亟出謝,人人面如土。憲英叱之去,使婢裹創臥,而獨坐待旦以備之。明日,將解纜,逆風大作,及午,有樓船十數自上游乘風而來,亦泊港外,探之,始知某營總兵官王某帥師巡緝盜賊者也。軍士先詰商船,羣商曰:「赴試。」曰:「赴試何以載貨,毋乃盜乎?」商曰:「我非盜,乃遇盜幸免者耳。」次詰憲英船,未及答,商曰:「是即殺盜救吾屬者。」軍士見兩女子無一男丁,羣商又不類士子狀,疑其蹤跡,瑣瑣盤詰。憲英怒曰:「何多言,我乃手殺左山虎之中州杜憲英也。問我何為?」語未畢,忽有一人自樓船躍登憲英舟,問曰:「英娘不識我乎?」女目之,方面偉軀,貌似相識,而鬑鬑有鬚矣。其人曰:「我即河南周某,今帥兵緝盜過此,不意遇卿。」女猶不敢遽應,周乃曰:「卿不憶嵩山射虎時耶?」女曰:「弓衣金彈何在?」周曰:「置之洛水犀腹中。」蓋當時閨中隱語。問答既合,憲英不覺泣下,曰:「妾為君子力已至矣。幸神明垂佑,相見於此,顧何以不周而王也?」周乃告以被虜後,說賊投降,主將王某愛之,使從己姓,授守備,從征江皖,歷保今職,賞花翎,賜勇號,且以提督記名矣。周問憲英何時渡江,婢為何人,憲英言未半,諸商請見軍門,叩首船頭,謂受夫人活命恩,願獻五百金為壽。憲英堅不受,謝之去,屬以後小心,謂不能復遇我矣。羣商皆感泣。周既了巡緝事,即日引疾解官,攜憲英偕隱嵩山,讀書種菜以為樂。婢歸,適某千總,勇過其夫。

 

    俠盜為人拒盜

李春輝,高陽名族也,家臨通衢。咸、同間,鄉多劇盜,各村皆設演武場,延拳棒師教練,為自衞計。其族固大,因專設一場,以備練習之所,李亦從而學之。一夜,有盜踰牆入,可十數人,教師及守院者均為所傷,盜撞扉幾壞,家人惶駭,不知所為。危急間,忽一老工人持杖入,厲聲曰:「有老夫在,鼠輩乃敢爾!」盜以其老弱奔之,叟舞杖風動,當之輒靡,瞬息已擊倒十餘人,餘賊悉遁。主人始出,慰之曰:「今日幾破吾家,賴丈援救,得脫危險,敢忘大德!請自今始,凡余所有,當與丈共之。」且詢叟曰:「素未聞丈能武,未有加禮,英雄不自言,何也?」叟曰:「余,綠林之雄也,因事避此。本擬即行,在此數載,相待極厚,知盜欲來,不忍離,遂效微勞,藉為萬一之酬耳,何敢復望厚賜。且余與賊素有隙,今復殺其同夥,與余仇益深矣,烏能久居此乎?請從此逝,無為主人累也。」

主人聞其言,大駭。既而謂叟曰:「丈可居此,況蒙保衞,始得室家無恙,尚未酬報,何遽離此?且戮盜十餘人,彼若再來復仇,奈何?」叟曰:「無恐,余去,盜亦不來矣。倘余在此,盜來正無已時也。」留之不可,贈以金帛,不受而去。明日,執諸盜送官,均置於法,餘盜竟不復來。

 

    秦商遇盜遇所劫

秦商某,遇盜於少華,盡驅其駝馬資裝以去,某單騎竄山中。久之,日暮,峯迴路轉,迷不得出,聞隔澗犬聲乃大呼。俄叢樹中有人應曰:「左轉。」乃左轉,得石梁,渡之,忽見麥畦縱橫,似已闢治者。

循陌行,得一村,或問所從來,以遇盜告。有蒼髯者招至一室,飛甍畫棟,大家也,命就西廂宿,餉以酒食。夜不成寐,更闌,聞門外人馬聲,亟伏門隙窺之,見騎馬者可百人,魚貫而入,擁資物可數十車,皆下馬,一一登堂,堂燒巨燭如椽。蒼髯者振衣高坐,騎者進謁訖,一一慰問,語隱約斷續不可辨。久之,騎者羣出,蒼髯者點首送之,止一人令住,其人頓倉皇失措。蒼髯者叱曰:「吾令若出,以驅除貪官污吏,而奪小民生計,何為耶?」其人蒲伏不敢聲。立命杖之,杖訖,命去。尋更牽一人至,神氣索然,詰責尤厲,囚但叩頭稱犯官死罪。亦命鞭之數十,鞭訖,復遣去,而堂中燭光一時並黯。

次晨,蒼髯者手一物授商曰:「持此無失,東去又左折,行叢竹中十數里,即至官道,向南一逆旅中四十許人胖而微鬚,可以此授之,當得償所失也。」商夜窺所為,知叟非常人,即受之。如言至一逆旅,有果得其人,授以物,解視之,印信也。其人自陳為華州知州,因事入省,昨為盜劫,輿馬盡喪,僕從亦死,盜取印去而以物置逆旅中,送我至此,令守之以待君來。商視之,所失貨也,並駝馬亦在後廄,纖毫無失。

 

    林琴南餽米於師

閩縣林琴南孝廉紓六七歲時,從師讀,師貧甚,炊不得米,林知之,亟歸,以襪實米,滿之,負以致師。師怒,謂其竊,卻弗受。林歸以告母,母笑曰:「若心固善,然此豈束脩之禮。」即呼傭,齎米一石致之塾,師乃受。

 

    蔣少穎祀師

武進蔣少穎,名樹德,同、光間人。生十二歲而孤。當九歲入塾讀書時,徇齊敦敏,如成人。一日,師出,羣童紛呶,則正色叱之曰:「師不在,當與師在如一。」師適歸,聞其語,大奇之,嘗曰:「是子可教,家貧不能具禮,無傷也。」師年老無子,則私自竊念,他日必奉養吾師。其後師卒,輒於歲時祀祖時,設位祀之,猶初志也。

 

    周泰康捨金救人

粵寇擾寧波時,鄞周泰康亡命鄉間,夜伏叢尸中,朦朧間,忽聞呵道聲,竊睨之,有古衣冠人,隨數吏,按尸點名.以次至周,皆詫曰:「此江邊徐七 子手中貨也,胡在此?」言已不見.

周驚醒,念名在劫中矣,欲他適,然不過江,則他處盜窟多,難逃,不如就死為得,因趨至江濱。先有男女數口,望洋號哭,詢之,云:「我等全家欲僱舟回鄉,而旅資告罄,舟子又居奇,將葬身虎口,是以悲耳。」時周囊中尚有三十餘金,自念死在頃刻,與其充賊囊,不如救人命,遂舉金以贈之。其人急呼舟近岸,促周同往。周再三辭,不得已,告以姓名居址,揚帆自去。周靜俟河干,日晡,大隊麕集,中有一賊酋身偉而面,執戟先驅,周以為即此是矣。因大呼曰:「徐七子,我待汝久矣,何遲也?」賊若弗聞也者。又連呼之,賊回頭微笑,探囊,擲一包與之,縱馬竟去。賊過後,檢視之,內包金釧及銀幣數十枚,遂買棹過江。尋至前一家,家故巨族,留與同居,贅之以女。後以販運成巨富。

 

    余善人大類墨子

同治戊辰,江蘇衣撫丁日昌檄其所屬曰:「無錫縣人余治,煦仁孑義,迹近不軌,其捕以來.」治,字翼庭,號蓮材.其為人大類墨子,日以天下之溺與饑厪於懷,奔走之而惟恐或後.又嘗擒劇盜王錦標等於泰州。江畔沙民往往蔑視官長,而懾服於余之一言,丁之欲捕余也,蓋由此。

余自得檄,立赴轅門,將所持刺付閽者以待命。丁壯其膽,延入,以客禮見之。語移時,丁起謝曰:「予為讒所中,開罪實多,子真可謂善人者矣。」蓋余善人之稱,則固久著於大江南北也。余以任卹功,由諸生得保訓導,卒時年六十有六。

 

    倪惠姑護主殺盜

同治己巳、庚午間,魯大饑,寇盜橫行,膠州以東無一安樂土。膠東有鏢客倪孝者,工技擊,以其事母孝,故以孝名。女曰惠姑,年十七,美而豔,從父習拳勇,得秘傳。倪以盜多,道梗難行,家居授徒數十輩,膠之富人爭以重金為聘,以備非常。倪乃令其徒各領一隊,周巡警視,盜弗得逞,因憾倪。膠牧李某偶獲積盜,誣倪為渠魁,捕致之,刑訊殊慘。倪極口呼枉,曰:「小人固捕盜者,非盜也。有膠之紳富某某可保證也。」牧乃命具保結釋倪。倪感牧德,願獻女為牧侍妾,牧曰:「叟休矣,除暴安良,牧之職也。今釋叟,為公,非為私也。於法,無以部民女作妾者,叟休矣。」倪感泣而歸,由此感牧愈深,遇年節,輒登堂叩謝之。

越歲,牧因公被劾。牧吳產,將攜眷南旋,以歷官久,囊橐頗豐。倪知之,詣牧曰:「饑饉之後,盜賊充斥,小人老矣,不能隨護南行。女貌雖陋,然有謀勇,果使侍君左右,水陸險阻,無慮也。」牧鑒其意誠,納之。時惠姑年十八,從之俱南,行李以百計,僕從如雲,盜少不敢舉。盜法,凡偵得輜重可圖者,或以寡不敵眾,則通遠程夥合以謀。故舉事遲而夥益眾,志在必得也。

時牧已去膠數日,計程行三百里有奇,抵西魯界,覓宿所,有旅舍後室橫通三院,牆高丈餘,僅一門容出入,牧欲居之。惠姑謂牧及夫人曰:「妾觀此屋,若為謀閉行客者,逆旅主人必非善輩。夜深或有變,請主人靜覘之,勿高作聲,妾自有制之之法,不使匪類得志也。」牧大駭。惠姑乃預為布置,居牧於室之東偏,使二婢伏西室內,曰:「呼而後出,出取玻璃燈安窗下,使徹院如白晝。」己乃著箭袖青綢短襖,銳頭皮鞋,鞋尖置鋼,鋒利無對,腰利刃。嚴裝訖,滅燭躍身登門額,屏息以待。

夜既深,寂無聲。店主人小燕青,盜魁也。窺牧輜重,乃預集羣盜之傑者,各操利器,躍登後壁,伺便而入,餘盜潛伏四周。先一人躍下,久而不出,曰:「何遲遲也?」又二三躍下,久又不出,乃相顧愕然。小燕青曰:「若輩了不長進,是何大事,乃尚須勞乃公耶?」遂躍入院中,欲脫關,刃已中顱,而不知其何自來也,跌十數武外。忽自空下一人,坐胸際,舉佩刀欲砍,而肩被制,臂軟不能為力。凝神間,乍聞嬌音喚婢舉燈,至,一幼婦耳。惠姑曰:「我初至,觀其形勢,知是對手,果巨凶也。汝為旅店主人,不知害人多少,待殺卻,惜污我刃。」乃割其耳,截其足,以藥揉之,血立止,時則天已曙矣。惠姑釋之去,曰:「留汝殘生,為爾曹戒。」乃偕牧夫婦僕從,整頓行李,首途南下。

 

    牛救盛氏兒

同治庚午,咸寧有虎患,盛氏兒方牧牛於郊,突與虎遇,兒自牛背墮地,牛以身庇之,奮其角與虎鬬,不勝,有他牛來助之,虎乃去,兒得不死,所牧牛以傷重而斃。於是盛氏長老咸集,皆曰:「此義牛也。」買棺斂之,穴地葬之,日為作佛事,而使此兒斬衰治其喪,若喪所親者然,謂之牛孝子。

 

    貓殉富人

晉有富人某,蓄貓甚慧,其睛金,其爪碧,其頂朱,其尾黑,其毛如雪,愛之甚,寢食與俱。貓亦親之,病則臥於側,出則候於門,若父子然。里有貴人子見而愛之,購以千金,不與,以駿馬易,不與,以愛妾易,又不與,乃陷之盜,破其家,仍不與。攜貓遁,至廣陵,依一巨商。商亦愛其貓,百計求之,不得,謀鴆以酒,貓輒傾之,再斟再傾。富人覺,攜貓宵遁,遇故人,附舟北行。渡黃河,失足墮水,船人救之弗得,貓見主人墮,叫號不已,亦踴入水。是夕,其故人夢之曰:「我與貓皆不死,在天妃宮。」故人跡之,如所言,因殮其尸,並貓瘞焉。

 

    僧為人返信銀

同治癸酉冬,江寧有為人寄信銀者,行經龍膊子嶺下被劫,僅以身免。行十餘里,晚投旅店,閉門泣。俄鄰舍來一游方僧,口操北音,貌壯偉,聞其泣,扣門問故。具告之,且曰:「此銀乃數十家養命之物,今予既無以復命,期必死,而諸家待哺者何辜?是以悲耳。」僧奮起曰:「有是哉!鼠子敢爾,誓為君索回。」止之不顧,曰:「予速回,則原璧歸趙,否則身殉,不累君。」言已,掉臂去。

食頃,有聲如暴風起,出視之,見一人從空而下,審之,僧也,顏色不變,置銀於几,果故物。大喜,因詢其詳。僧曰:「我往見若,若曰:『和尚何為?』我曰:『適有急足信銀為爾取去,可速還我。不然,且污我手。』盜大笑。再言之,羣以刀杖進。我足踏一人,兩手摶兩人,互擊之,眾羅拜歸銀,乃釋之而返耳。」店客聞之,羣來視僧,問其里居姓名,笑而不答。天明,某至鄰房謝,僧杳矣。

 

    魁若時待師友之義

丹徒謝庭蘭,字湘谷。避亂至江陰,受古人義法於承受亶培元,讀書植節,幼與魁若時將軍玉同受業於老諸生李某,蓋魁父時官京口也。後數十年,魁官江寧將軍,謝亦館江寧。值馬端敏公新貽被刺,魁署江督,江寧教授趙某,謝同年也,衙參日,洩於魁曰:「公尚有舊同學在此。」魁曰:「吾久憶之,意其死久矣,君能為我致之否?」趙曰:「諾。」即訪謝,謝曰:「吾不欲謁貴人。」趙固請,則以無衣冠對。趙假以衣,又嫌其華美。乃以葛袍進,謝曰:「得之矣。」侵晨,徒步往,具一刺,署曰「丹徒附監生謝庭蘭」。文巡捕睨而微笑,有老而傴者戒之曰:「此老先生,不可侮,須上報。」入少頃,內傳呼文武巡捕站班,啟中門,魁迎入。謝進揖,魁操丹徒音曰:「渴想渴想。」問近狀,具告之。魁曰:「君太自苦,余在行間,粗立戰功,姓名稍著人口,君宜聞之。若屈己相就,吾將待以故舊之禮,縱不敢以章服浼君,然必能溉君,不至如今之猶困童子師也。君太自愛,太自愛。」謝曰:「吾樂居此,歲得束脩六十千,尚有餘,可刻所著書。」魁曰:「此間有江南書局,有採訪忠義局,請擇一,當為謀之。」謝曰:「書局有鄉人韓叔起在焉,不便與爭。至採訪忠義局,則分鬼之血食,又不忍為。吾老無子,願甘寂寞,感公雅意,謹藏於心,可也。」

一日,魁語謝曰:「吾訪李先生後,先後冒認者數輩,吾終欲得一真者。」謝曰:「李先生子死於亂,有寡婦及一孤子居通州。」魁曰:「吾有四百金,請君致李,買田數十畝,俾其供朝夕。」謝曰:「當招李來親取。余貧士,驟見巨金,安知余不乾沒耶?」因大笑。魁留飲署中,至二更許告別,魁顧從者請謝老爺轎。謝赧然,魁曰:「然則騎馬來乎?請坐騎。」謝曰:「喜徒步,特走來。」魁曰:「速備轎。」謝曰:「不可。」因命從者持燈送出。次日答拜,再屬趙道意,請入書局,又命中軍某堅請,皆辭之。魁始歎曰:「吾乃終不可屈故人耶,吾望之愈遠矣。」

 

    紫鵑為人理訟事

粵人某游於滬,悅一妓,名紫鵑,脫籍,攜之歸,將偕老矣。俄某以訟事破家,鵑自鬻於平康,以其貲料理之,訟始解。鵑再入青樓,鬱鬱不自得。某時往慰喻之,欲重為脫籍,而苦無資,乃復至滬,將醵於舊友,久而無成。鵑在粵日夕企望,忽有言某已在滬物故者,遂服阿芙蓉膏死。同伴覺之,救治,復蘇。其事傳聞至滬,人咸義之,助某使歸,鵑亦卒歸於某。

 

    趙升救幼主

粵寇擾皖,安慶城下之日,死亡滿道。去城三十餘里,有山曰龍眠,老人某結廬其中。歲暮老人樵採歸,聞絕壑下有啼聲,大疑,俯身大呼,久之,乃呻吟相答。老人急擲薪臥地,解縛薪棕繩垂之下,使束腰際,牽挽而上,壑中人乃喘息攀緣而履平地,臥地大悲。視其狀,為蒼頭,年近六十,懷中一兒,約半歲。急邀至其廬,詰行蹤,蒼頭曰:「我,趙升也。服役於趙侍御家。侍御在京,主母及劉姨、許姨居安慶。」又指懷中小兒泣而言曰:「此子為許姨所出,主母愛之若拱璧。寇攻城,一家殉焉,我故救之以存其祀也。」

 

    步氏兄弟保全舟客

廬州李某由寧波附海艘赴滬,共戴者五十餘人,中有少年客,美秀而文,與李聯牀,談頗洽,李叩其姓名,則漫應之.中途,客附李耳低語曰:「君知舟子何許人也?」李曰:「不知.」客曰:「君不慣涉江湖,不知道途之險.我詳察舟子,非良善,其篙師亦面有殺氣,若曹居心叵測,惟我能辨之.計一路,惟某洲最險,倘經其處,不泊舟,當無患,君須識之.」李驚問曰:「舟果泊者,將奈何?」客笑曰:「君毋多言,幸有我在,彼何能為?」李疑信參半,姑默識以覘之.

舟至某洲,未暮也,舟子果命繫纜,諸客僉謂尚可趁程,何遽泊,舟子不答。眾譁,少年以目止之。洲孤懸海中,四望無際,更無別舟。少選,飯熟,舟人但自飽啖,並不食客,眾飢而索食,亦不聽。久之,不能耐,舟子忽率其黨各執刀械進前,厲聲謂眾曰:「此地險要,向為羣盜出沒之區,汝等所挾貲可速獻我,當為善藏之。不從我,有不虞,悔無及也。」客皆挾巨貲,聞言,互驚愕,迺哀告曰:「我等同舟,患難自當與共。薄貲固在,縱有不虞,亦全恃主人防衞,如可免患,不惜重酬,又何必勞君代藏也。」舟子怒目叱曰:「爾輩死在目前,猶嘵嘵饒舌,欲作守財虜耶?」言畢,回顧其黨曰:「不速了,復何待!」其黨爭持刀械而入,諸客相視觳觫。

李依少年傍,亦竊自危,第見少年從容起立,喝舟子曰:「汝休孟浪,亦知步家兄弟乎?」舟子卒然斂容,答曰:「唯唯。小人不敢。」少年叱曰:「汝率黨入內,將何為?」迺以肱一揮,即墮其最獷悍者五人於海。舟子等大恐,急棄刀械,環跪乞命。少年口中不知作何語,舟子等益恐,崩角叩舷,自稱無知冒犯,罪應萬死,願出貲別為買舟,載眾至滬,以求贖罪。少年叱曰:「汝既知罪,姑貸汝,仍乘汝舟。再萌惡念,決不輕恕。」舟子等稽顙唯唯而退,乃命具酒食款客。至滬,同人僉德少年,謀有以報,悉笑而卻之。李私詢其寓所,少年笑曰:「我居無定所,君盍告我所寓,暇當相訪耳。」李具告之。後三日,少年來作別,問將何往,亦不答也。

 

    劉壯肅殺陳總兵

總兵陳振邦剿捻陣亡,無子,其妻方娠,扶櫬南歸。至清江,忽有陳姓者,亦總兵也,自詭為振邦子,欲奪其喪歛賻資。婦大哭,伏櫬上,某強推之下,顛而小產,婦憤甚,自縊。家人控告府縣官及憲司,皆相視嘿嘿。時劉壯肅公銘傳方奉檄赴山東,過此,聞之,大怒,命卒縛某至,數其罪,斬以狥。

 

    虬髯客為人解盜厄

同治時,川人某宦京師,有政聲,耄年解職歸。時值粵寇亂後,遍地伏莽,殺人越貨,數見不鮮,北道為尤甚,行旅咸懷戒心。某輿馬行裝甚豐,所經皆山僻,以有僕從數人,自念當無他慮。一日,行山嶺中,忽鈴聲琅然,一客自後飛騎至,狀至修偉,虬髯如戟,睨視某車者久之始去。某驚駭,顧謂僕曰:「彼豈綠林豪客耶?不然,何目灼灼視吾車也?」僕故作暇豫態,曰:「彼手無寸鐵,必為行路商賈耳。」

某意終不釋,日未落,即投逆旅。坐甫定,遙聞歌聲清越,出隣室,潛窺之,則途中所遇客也,袒胸危坐,飲酒高歌。某愈疑,晚餐畢,即扃戶寢,輾轉不成寐。黎明起就道,先眾而發,蓋冀客之追蹤莫及也。及日暮,投旅邸,而客已先在,笑曰:「公至何暮耶?僕俟駕久矣。」某益駭,唯唯而已。翌日,朝暾已上,將首途,客請同行,某念事已至此,姑安之。

於是車馬並發,客按轡徐行。正揮鞭縱談間,忽淒風四起,林木瑟瑟有聲,某悸甚,毛髮森豎。廻首四顧,一箭飛至,客接以手,曰:「此響箭也。少安,吾為公除之。」言未已,劇盜四五乘怒馬至,客探囊,出一丸擲之,發箭者應聲落馬下,連擲數丸,無不中。近前視之,盜屍縱構,均貫腦死矣。括其囊,得數百兩,寶石珍珠無數,皆所掠商民物也。客曰:「僕老於江湖,窺盜跡無不辨。今窺盜垂涎公裝,尾公後者數日矣。僕以公寬和雍容,無時俗官習,故從公以相衞耳。今果得剪除醜類,大快事也。」并以盜贓歸之,曰:「此物取之不祥,宜存之地方有司,招失物者具領。」某感謝不已,歎曰:「君真奇男子也。吾失物色於風塵矣。」贈以金不受,問其姓名亦不答,行數里揚鞭逕去。

 

    周綠以頭顱報友

同治時,京師有巨盜周綠者,積案甚多,屢捕未獲。其室懸巨鏡,鏡前設榻一,周嘗坐臥焉。一日,捕至,方假寐,捕就趨縛,周躍身入鏡中去,而鏡自若。蓋鏡有機,首觸之,可轉出鏡後也。捕尾之,周自度不得脫,乃與俱行。至刑部署,悉承種種案,不少隱,遂下獄,死有日矣。周召妻子來,囑付一切畢,乃曰:「吾尚有一事未了。」既而曰:「已矣,汝等歸休。」周則遍向獄囚詢罪狀,大言曰:「若者固應死,若二人實不應死。」獄吏聞言,乃大觳觫,而防之愈嚴。當是時,刑部官吏方相慶慰,以為幸獲周,今必死,除一患矣。無何,獄吏汗且喘,奔告曰:「周綠逃矣,又挾二囚俱逃矣。」部中人皆相顧失色,不知所措,既無可如何,姑懸重賞緝購。忽一日,一人與周俱來,自稱頃所獲得者。部中人皆狂喜,不暇詰獲狀,即給金使去,而周以死。

方周之逃也,非真逃也。周有友某,嘗有德於周,周無以報。在獄時,使某妻先與之約,某日會於某茶肆。至期,周越獄往,則其人先在。周詰之,曰:「朝廷方懸賞購我,汝與我去,可得賞。」蓋其語妻子尚有事未了者即此,又其所挾之二囚,即周所謂罪不應死者也。

 

    鞾子李欲為寶文靖市義

寶文靖公鋆以四川總督回京,一夕,在曲室與寵姬對酌,酒微醺,將就寢矣,忽見繡簾若被風吹起,突一豪客持白刃挑簾入,屈一膝,對寶言曰:「中堂安否?」寶驚問:「爾何人,夤夜至此何為?」曰:「小人自成都一路護送中堂到此,今夕無人,故特來見。如不信,中堂且迴憶成都起程至某處時,宿某姓家,夜不成寐,戲索雛姬臂,並枕而臥,嫌其釧擱腦後不安,亟命脫之,置枕畔,明晨失之,怱怱曉發,不暇尋覓,有是事乎?此物當時即小人代收,蓋預藏之,以為隨行之券也。」遂從袖中出金釧一,擲案上,觸酒盞,鏗然有聲。寶視之,果然,憶所言,亦驗。卒然問曰:「然則爾欲何求?」曰:「可薄給旅費回蜀。」問須幾何,曰:「十萬八萬不見多,三千五千不嫌少。小人乞賞,豈有奢望?惟中堂命。」寶曰:「畀爾五千金,何如?」曰:「謹謝。」寶復沈吟曰:「宅中現無此數,奈何?」曰:「是不難,就此夾室中某箱外有作何封識者,中儲黃金甚夥,何妨取三百以犒小人。」寶不得已,開鑰,如數予之。客受訖,就腰間解黃袱出而裹之,負劍於背,復拱手致謝。欲行,瞥睹案頭有白玉鼻烟壺一具,瑩然奪目,指曰:「此壺甚佳,但不審煙味若何?」寶瞋之曰:「爾亦識此雅趣乎?」曰:「然。小人不肖,頗有此癖。」便取壺傾煙嗅之,點首曰:「誠佳,但微覺未盡芳洌耳。小人欲奉借三日,待歸璧時,當請易以曩年所藏之品,還為中堂壽,聊答厚賜,如何?」寶曰:「欲取,便取去,何託言借為?」客笑曰:「金則拜賜,壺必見還,不敢欺也。」遂袖之,掀簾去。寶忽遙呼曰:「來,我尚有一言忘問爾。」客返身曰:「中堂欲問小人姓名乎?小人姓李,未嘗有名,平時儕輩因小人喜著短靴,輒以靴子李見呼。中堂如明日報步軍統領、五城御史一體嚴拿時,勿忘。」乃聳身過簷際,如鳥飛去,庭前枯樹葉,颯颯如雨下,久始定。

天明,寶急遣人報緝,並詳言昨夜所見之裝束年貌聲音,命捕役記之。復曰:「三日內必執來,當厚賞。否則將遷怒於爾等也。」官吏急派兵役四出窮搜,至晚,絕無所見。明日,忽有一役於正陽門外某酒肆見有一人年若四十餘,面瘦而顙廣,目如愁胡下視,短衣窄袖,足躡皂靴,當爐獨酌,頃刻盡數器,復連呼取酒,詳察之,果李也。欲擒之,慮不敵,馳歸,告其夥,請共捕之。坊官有一黠者,聞而搖手曰:「此非常人,實不可以力取。我當先自往,動之以情,冀或有濟,眾尾我來,遙覘動靜,可也。」眾曰:「善。」此坊官某遂單騎直奔至某肆,下馬入門,便長揖曰:「李二哥久不見,從何處來?」李見之,笑拊其背曰:「甚好。我在此待君等久矣。」亟讓坐於己上,提壺酌之,戲曰:「君豈真問我從何來耶?祇欲浼我同往耳。」坊官俯首,曰:「不敢。中堂之命,大哥想早聞之,如能見憐,感且無盡,否則惟有隨二哥馬足之塵,相率偕逝耳。」李慰之曰:「我如欲累君等,早離此矣,何必久待?」因引滿,請各盡一杯,把臂徒步出門去。

李既偕坊官入城,直赴刑部,將上堂,顧左右曰:「此法堂也,例宜加刑具。」左右乃以械械其手足。少頃,承審司員升座嚴訊,厲聲問曰:「爾即靴子李乎?」曰:「然。」曰:「前夜劫寶中堂五千金者,爾也?」曰:「五千金數誠不誤,乃中堂所賞,非劫也。」官曰:「玉壺想亦是賞與爾者矣?」李曰:「此小人求借一觀,今夜當送還,非賞亦非劫。」官怒曰:「爾誠狡辯,待我請命中堂,再嚴辦爾。」命先繫於獄,眾乃曳之下。至階,李請少憩,就靴中取斑竹煙管吸煙,且吸且顧曰:「此處監獄頹敗不堪,想歷年修造之費,均被堂司各員蠹盡,各營私宅去矣。我今捐助二百金,煩公等略葺牆垣,恐目前即有逸犯也。」言已,頓足一呼,鐵索寸折,上下桎梏如蛻脫,躍登屋瓦,三四轉即不見,眾相顧咋唶,莫敢誰何,懊恨而已。寶聞之,知其是夕必來,悚懼不能臥,室中環燃巨燭,令僕從持兵器,繞室三匝,待之。夜半寂然,喜其不果來。雞初鳴,忽見李從空際翩然下,僕輩瞪目直視,身如縛,噤不能聲。李直趨寶前,探囊,取玉壺置於几,從容謂曰:「小人前約今夕必自來,以此物見還,日間何必擾擾?中堂請試嘗此煙。小人日來將有遠行,更有一言,敢為臨別之贈。中堂亦知當日開府蜀中時,吏治不修,紀綱隳壞,臣門如市,賄賂公行,轄境士民銜之刺骨。天災人禍,必有一焉,可立而待也。小人前奉假五千金,原欲為中堂市義,稍濟窮乏,冀贖前愆。豈知見利忘死,區區之數,猶難割愛,人之憒憒,孰過於此?想中堂上既不畏國法,下復不恤人言,猶幸天假手於靴子李其人,得以旦夕制其死命,使其有所畏憚而不敢肆行無忌。中堂如日後稍知悛悔,勉為善人,或猶得保首領以沒。不然,靴子李隨時可來致候也。中堂幸自愛,靴子李行矣。」言已,一揖而逝。

 

    隱俠脫滿翠亭於罪

壽州有俠,不知其名,相稱曰隱俠。俠行天下,多手賊達官與有權力之人,若無勢而非所名者,不屑也。未幾,漕督某為所侵,乃下符州牧,致此俠,曰:「不獲,即以縱盜糾若官。」牧大恐,或曰:「是需滿翠亭者。」翠亭者何?則能風影索賊者也。遂召翠亭。翠亭辭曰:「凡盜,即無蹤,皆著翠亭手。此江淮異人也,安致力?」牧怒,叱之曰:「此漕帥下符所索盜,不獲,則彼糾我官,我死汝杖。」翠亭曰:「願死杖。」牧乃立致翠亭妻子於獄,迫翠亭行,曰:「急努力,苟違期者,妻子杖死矣。」

於是翠亭哭而行,行楚、豫間三年,跡之,終不得,歸至金陵,宿旅舍,抵暮,微被酒,因涕泣,慷慨自語。忽聞樓板有聲,自樓下一人,呼曰:「翠亭良苦!」其人目炯炯,腰一劍。翠亭大駭曰:「若為誰?」其人笑自指曰:「若索此三年,今來面,猶不識乎?翠亭虛得名矣。」翠亭惶恐謝,忽不見,翠亭歎曰:「俠則聊視我面,此欲一出其技耳,安望其更來耶?」頃之,俠更來,攜酒飲翠亭,既醉,即臥翠亭榻。翠亭愕,欲縛之,手軟終不敢,因亦睡。比曉視,則戶閉而榻空矣,翠亭又大驚。一日,俠復至,語翠亭曰:「若歸,可至壽州三十里界亭待我。」及翠亭至,俠先之矣。語翠亭曰:「而先歸,白而州主,我劍俠,非盜也,豈州縣所能捕?而我之來,凡以為翠亭也。當受械數日,俟出壽州界,則行,倘不利於而公也,則吾劍血濡縷,取其首去矣。」翠亭曰:「不敢。」後出界,果械存而人不見。